《兰丛诗话》是清代学者方世举在其八十五岁时所著的一部诗话作品,全书共一卷。方世举(1675—1759),字扶南,号息翁,是安徽桐城东说念主。他在乾隆初年被推选插足博学鸿词科磨练,但并未摄取。
方世举的学术配景和影响方世举出身于一个文学世家,桐城方氏自方文之后以诗名著者二东说念主,即方贞不雅、方世举。方世举本东说念主博学笃行,擅长诗歌创作,晚年尤其意思韩愈的诗歌,为此编写了《韩诗纪年笺注》十二卷。他的书道也很驰名,受到了其时东说念主的颂赞。
《兰丛诗话》的骨子和特质《兰丛诗话》中,方世举参议了诗歌的用韵、章句等技法,这些不雅点大多源自杜甫的诗歌。他合计学习诗歌应该先从唐代开动,十分是杜甫的作品,因为唐代诗歌达到了方法完备、音节融合、界限分明的行动。此外,他还对方世举的换韵不雅点进行了推崇,指出杜甫在诗歌中换韵很少,相似是整首诗保抓归并韵脚,而李白则较多地使用换韵,使得诗歌读起来愈加畅通。
《兰丛诗话》的影响和评价方世举的《兰丛诗话》被合计是一部有价值的文学品评著述。它不仅反应了方世举个东说念主的诗歌视力,也体现了桐城派的文学传统。方世举的诗话多次写稿又多次丢失,晚年时他感触我方还是不再有元气心灵去完善这些作品,但他仍然但愿将我方的心得共享给众东说念主。
要而言之,《兰丛诗话》是清代方世举晚年的要紧著述,它不仅展示了方世举深厚的文学教导和私有的诗歌视力,也为后东说念主策动清代诗学提供了可贵的贵府。
兰丛诗话 方世举诗话屡作而屡失,今老矣,复何心哉!惟是工匪良而心独苦,薄有甘苦得失 ,无以质之当世,鼠璞终未分,鸡肋又可惜也。初从朱竹垞先生游,值友东说念顾主侠 君《笺洋昌黎诗集》新出,凡宋东说念主有说皆收之,用劲勤矣。而诸说于昌黎身世, 多有分歧。少年率尔,遂贸贸驳斥于先生前,先生不责而喜之,且怂恿通考,以 为畴昔成书。此余为《韩诗纪年笺注》所自始也。既而泛览唐诗,又有诗话,未 及成而以事入都,先生亦归说念山矣。无所就正,苍黄行李中,遂弃去不遑顾。 康熙末,留都下者十年,诸翰苑之初为布衣交者,时常过从,谈诗为事。汪 武曹、何屺瞻不甚为诗,而特准语有根底。末契少年舒张编修子展逐个录之,以 为《梁园诗话》。梁园者,水木清华,余寓居也。及雍正初南归,汪、何已先卒读 ,舒亦旋以讣闻,不复知所录犹在东说念主间否也?
南归舟过扬州,表弟程编修午桥留笺注李义山集。一日,宜田侄来自金陵, 一见而立成《谈话》一律,已觉成熟,又出其古近体十数篇,尤佳。余惊喜过望 ,深谈数日,辞归,遂于江舟中记一小册,余不知也。耐久为男儿通盘,始见之 。王武子竟以痴叔为不痴耶?门内个中,文望溪而诗此子矣。后以徵辟起,从相 国鄂公视河,又一遇之,为诵前军中五律十数首。时余卧矣,闻至〔马嚼冰连铁 ,狼奔雪带沙〕,〔辨面戈攒火,开关钥坠霜〕等句,不觉断然起,拍其肩背: 〔子欲搞高、岑塞上作,直入杜《秦州杂诗》耶!〕久之累官直臬,奉使雠校, 便说念故土,匆促中一宿去,不足言诗。官直藩,余送男儿入监求知,说念病热,迂折 至保定疗养,遽得家信,以事而返,遂无商略精致事。逮其秉节钺,抚浙江,督 直隶,凡通显者故学多废,而书来省问外,辄复言诗。其《次京口不得拜先陇》 七律,有云:〔舟边鹤过山千里月,江上乌啼夜有霜。〕情致独绝。后又寄《三世 诗刻》、《述本堂集》属余笔读,余方有《汉书辨注》、《世说考义》、《家塾 恒言》诸小著述,兼卢雅雨使君为刻《韩诗笺注》垂成,稀零样本,寄本正讹, 未遑答也。今杂著已成,而诗话之屡作屡失者,犹有宜田小册子在。见猎心善, 程子且不免,况兼小子,因复理而出之。凡前东说念主通盘者,不敢剿说,不敢重迭, 惟吐胸中之片知只解,而宜田之有当余心者,入之以为一家言。
诗屡变而至唐,变止矣,方法备,音节谐,界画定,时俗准。本日学诗,惟 有学唐。唐诗亦有变,本日学唐,惟当学杜;元微之断之于前,王半山言之于后 ,不易之典矣。然其边界鸿远,如周公之建置六官,体国经野;又如大禹之会同 四海,则壤成赋,后学能骤窥耶?登高自卑,宜先求其次者,以为日渐之德。五 古五律先求王、孟、韦、柳,七古歌行先求元、白、张、王,庶有程序。王荆公 以为先从李义山入,似只谓七律,然亦初学所不易求。其文太繁缛,反恐五色乱 目,五声乱聪也。
余祖传诗法多宗老杜。明初,先断事公殉建文之难,有绝命词五律二首,所 谓〔死不论官卑〕者,已是杜《初达行在》之千里痛。至先太仆公好为七律,全得 《秋兴八首》之鸿音壮采。先宫詹公又集学杜之大成,晚而批杜,章法、句法、 字法皆有指授。小子才薄力弱,不成专宗,老而自伤,终莫能一。望溪兄、宜田 侄实确守之,兄以文胜而诗居功半,今藏于家;侄则表见于世矣。
古体皆有平仄,但非律体一定,无谱可言,惟熟读深想,乃应许之。赵秋谷 宫坊笑东说念主古诗不谐,不谐则读未便串,古有此謇涩无宫商之古诗乎?一篇之中, 又当间用对句,李天生太史言之。对乃健举,如《古诗十九首》中〔胡马嘶北风 ,越鸟巢南枝〕是也。余推而求之,七古亦多,歌行尤甚。若夫杜、韩二家,有 通篇对待者,益见力量。
七古音节,李承六朝,杜逆汉、韩旁取《柏梁》、《黄庭》。譬之曲子,李 南曲,杜、韩北曲。元、白又转而为南曲,日趋于熟,亦宜略变。然歌行终以此 为圆好意思,吹竹弹丝,娇喉婉转,毕竟胜雷大使舞。
换韵,老杜甚少,相似一韵到底。太白则多,句数必匀,匀则不缓不迫,读 之流利。元、白歌行,或一韵即换,不免气促,今读熟不觉耳。吾辈终当打发均 平。
协韵必不可用。不得其唇吻喉舌清浊高下,而惟韵书之附见者是从,徒见窘 迫。于本韵中不得眨眼间挦扯以便辣手,曾何合于当然之古音乎?李间有之,杜则 绝无,昌黎惟用之于四言。四言宜也,是仿《三百篇》。若他体用之,则龟兹王 驴非驴、马非马矣。
通韵亦不可依。今韵注者,如一东通二冬,只冬之半耳,钟字以下则欠亨。 《广韵》依古另为三钟,后每部逐个分署;今险阻平各十五部,乃后东说念主所并耳。 作古诗当以《广韵》为主。
通只五古耳,七古欠亨。昔在京言之,馆阁各位问所依据,余举杜以例其馀 。遍寻杜集,尽然惟《忆昔》七古二首中通一二字,或偶误耳。七古之通自东坡 始,东说念主利其宽而托钜公以率性耳。
昌黎五古通韵有泛滥常格以外者,欧阳子不求其故而臆说之,不可为念书道 也。余考得《史记龟筴传》〔乃刑白雉,及与骊羊〕一段,凡二十六韵,杂费东 、江、阳、庚、青、元、寒、先、真诸部,此韩之所本也。详在《韩笺》,不复 具。
古乐府必不可仿。李太白虽用其题,已私宅心。杜则利己新题,利己新语; 元、白、张、王因之。明末好袭之以为相沿,古老不胜,臭厥载矣。李西涯虽间 有可取,亦可毋庸。杜句〔衣冠与世同〕,可作诗诀。
唐之创律诗也,五言犹承皆、梁格诗而整饬其曲调,七言则沈、宋新裁。其 体最时,其格最下,然却最难,尺幅窄而敛迹紧也。能不受其画地湿薪者,惟有 老杜,标准整严而又宽舒,音容郁丽而又大雅,律之整体大用,说一是一也。但 初学不成骤得,且求唐东说念主之次者以为诱掖。如白香山之疏以达,刘梦得之圜以闳 ,李义山之刻至,温飞卿之轻俊,此亦杜之四科也。宜田册子中未举香山,而言 二刘,一长卿也。然长卿起结多有不逮。
大历十子一片,言律者推为极则。然名上驷而实下乘,形色端严似且胜杜, 究之枯木朽株,装塑佛、老耳。望之俨然,即之无气,安得如杜之千秋下犹凛冽 有不满耶!
五排六韵八韵,试帖法律评释耳。广而数十韵百韵,老杜作而元、白述。然老杜 以五古之法行之,有峰峦,有波磔,如长江万里,饱读行中流,不多而九子出矣, 又不多而五老来矣。元、白但平流徐进,案之不外拓开八句之起结项腹以为功, 铅刀一割,尺有所短耳。其所长铺陈足,而气亦足以副之,初学为宜。李义山五 排在围聚为第一,是乃学杜,虽峰峦波磔亦少,而非百韵长篇,其亦可也。
七排似起自老杜,此体尤难,牛逼荡又不是律,过软款又不是排,与五排不 同,句长气难贯也。
王新城教东说念主少作长篇,恐其伤气,是也。然杜、韩二家独好长篇,学者诚熟 诵上口,如悬河泄水,久之理足乎中而气昌于外,亦莫能自禁。余与望溪兄五古 所谓〔大李杜韩,小王孟柳〕,言声威也。
韩昌黎受刘贡父〔以文为诗〕之谤,所见亦是。但长篇大作,悄然无声,自 入文体。汉之《卢江公役》已传体矣,杜之《北征》序体,《八哀》状体,白之 《游悟真寺》记体,张籍《祭退之》竟祭文体,而韩之《南山》又赋体,《与崔 立之》又书体。他家尚多,不足遍举,安得同短篇结构乎?
长篇以杜为最,案之仅仅读得《风》之《东山》、《七月》、〔氓之蚩蚩〕 、〔习习谷风〕以及《雅》之〔厥初生民〕、〔皇矣天主〕诸篇烂熟,得其遐迩 兼收,钜细毕集。韩只得其细碎以求逸致,如《史》之射虎、牧羝而止。
韩诗不可专学。东坡云:〔退之仙东说念主也,游戏于时髦。〕游戏三昧,何可易 言?香山寄韩诗云:〔户大嫌甜酒,才高笑小诗。〕毕竟是高才尔后能戏,亦始 可戏。要之还要博学,博学不是獭祭,獭祭终有思绪。手不辍卷,日就月将,不 待呼叫而百灵奔赴矣。余家不蓄类书,不蓄《韵府》,刚制于己,使无不错望救 ,亦是一法。
《陆浑山火》诗不外秋烧耳,遂曼衍诡谲,说得上涣然冰释而下九幽。玩结句自 为一炙手可热之朱门发,然终未考得其东说念主。以诗而言,亦游戏已甚矣,但艺林中 亦不可少此一种瑰宝。先宫詹为门生子侄之为翰林者,选《玉堂诗脍》一书,又 取《董生行》一首,而此诗亦不遗,却不加点,似默喻以审乎才学,以为采用。 徐文长有云:〔高、岑、王、孟固衣食住行,韩愈、孟郊、卢仝、李贺却是 龙肝凤髓,能舍之耶?〕此言当王、李盛行之时,真如清夜闻晨钟矣。余尝因此 言,而效梁东说念主钟嵘《诗品》,为四家品藻:韩如出土鼎彝,土花剥蚀,青绿斑斓 ;孟如外洋奇南,枯槁根株,清香缘结;卢如脱砂灵璧,不假追琢,秀润天成; 李如起网珊瑚,临风欲老,映日澄鲜。此无对于专论大端之诗话,聊及之以资谈 柄。
七律八句,五六最难,此腹耳。腹怕枵,一枵则《孟》之陈仲子,《庄》之 子桑户,有匍匐耳,尚何助于四体之洋洋得意哉!因何充之?要跳出局外,以求 理足,又敛入局中,以负气昌,是在熟诵时刻。
第七句又难,此尾耳。尾要掉,不掉则如妄自菲薄而走,安能使落句善刀而 藏,为之四顾,为之彷徨满志哉!因何掉之?要想鹰转尾,翔尔后集。八句是 集,七句要翔。
宫詹公尝问东说念主:〔汝辈作诗,今从何句作起?〕此空门棒喝。盖料皆先有项 联,尔后装头,此则非头矣。内而血脉,外而肢骸,全系乎首以领之,可不贯冒 ,可不当然耶?故必先得起句,却又非动笔即得之滑句。
押韵未有不取易者,如东韵之〔中〕,支韵之〔诗〕,灰韵之〔来〕,庚韵 之〔情〕,皆似易而实难,相似如柳絮漂池,风又引去,须当如舂东说念主下杵,脚脚 著实。宜田尝举杜〔江从灌口来〕,晚唐东说念主〔巴蜀雪消春水来〕,以一〔来〕字 见万里险急排荡之势。太白〔落日故情面〕,老杜〔因见古情面〕,以实字写虚 神,有点晴欲飞之妙。又如义山〔却话巴山夜雨时〕,东坡〔春在先生杖履中〕 ,〔时〕字、〔中〕字皆有劲。引證甚当,足解东说念主颐。
古东说念主用韵之不可解者,唐李贺,元萨都刺,近体皆古韵,今昔无议之者,特 记之相视力东说念主。
比兴率依《国风》之花木草虫,《楚辞》之好意思东说念主香草止耳。愚意兼之以《周 易》彖爻,《太玄》离测,尤足以广东说念主想路。
余尝觉文格前一代高一代,文心后一代进一代。香山云:〔诗到元和体变新 。〕岂元和前糜烂耶?但日益求新耳。老杜自喜有云:〔每于百寮上,猥诵佳句 新。〕然又云:〔赋诗新句稳,不觉自长吟。〕则新必须稳。宜田册子中有言不 可求冷癖事,不可用作态句,此便暗射著求新而不稳者。
宜田又云:〔意有专注,迹涉趋逗,亦见丑态。〕旨哉言乎!只就无学无才 而好和险韵者不雅之,每于上文早谋安顿,即是趋逗,即是丑态。
宜田册子中,又有其别后自记者云:〔诗有毋庸言悲而自悲者,如『天清木 叶闻』,『秋砧醒更闻』之类,觉填注之为赘。有毋庸言景而景自呈者,如『江 山有巴蜀』,『花下复早晨』之类,觉描摹之为劳。〕
又云:〔《三百篇》之五言,如『艳妻煽方处』,句眼在『煽』字,此少陵 字法之祖。〕余尝喜《考工记》每有一字而曲尽物理物情者,安得与宜田觌面缕 指而共论之。
又云:〔少陵《梦李白》诗,童而习之矣。及自作梦友诗,始益恍然于少陵 语语是梦,非忆非怀。乃知读古东说念主诗文以为能解,尚有欠体认者在。〕
又云:〔句法要分律绝。余尝为舟行诗,起句『几层轻浪几层风』,自谓是 绝句语,分歧入律。〕宜田此见,鞭心入微。
又云:〔余尝举宫詹公批杜有云:『是排句,不是律句。』分袂何在?质诸 息翁先生,先生曰:『排句稍劲荡耳。』余曰:『匪惟是,音节承递间读之,自 不可易。』先生曰:『子论更细。』〕
又云:〔『习习谷风,以阴以雨』。妇值风雨而愁叹,仅仅触感生情耳。注 云:『阴阳和尔后雨泽降,犹之配偶和而家境成。』妇东说念主之见,岂暇出此?朱子 释经,自应依理立论耳。〕其念书得间如斯。余亦有经史之探微索隐者,惜不成 与之印正。今载在《家塾恒言》中。宜田别论甚多,相似附劄子后,再捡续。
老杜晚年七律,有自注时体、吴体、俳谐体。俳谐易知,时体、吴体不明。 案之不外略略野朴,以〔老树著花无丑枝〕博趣,而辞气无所分袂。其时皆未有 此,何自而立技俩?又杜所称赏之苏涣,据《唐书》有为〔白蹠〕者,不知即此 东说念主否?其诗有古律二十馀首,不知即杜所称殷殷几席者否?其事其东说念主皆不足以深 究,其诗非古非律,不知何所据而创之?
晚唐文学愈广,如杜牧之有五律,结而又结成十句;如义山又有七古似七律 曲调者,《偶成转韵七十二句》是也。
香山有半格诗,分卷著明。昔问之竹垞先生,亦未赫然。意其半是古诗,半 是格诗,以诗考之,又否则也。今吴下汪氏新刻本,不得其解,竟削之。然陆放 翁七律,以〔庄子七篇论,香山半格诗〕为对,又必实有其体。
余于七律,取为杜氏四辅者分之,却皆不可专学。四东说念主中刘梦得差可耳,伐 毛洗髓不如白,镂金错采不如李,风致自赏不如温,却抄撮三家之长,骨血亦停 匀矣,中边亦俱到矣,不知者几以为可专学矣。然其气浮,其音靡,其熨逼近俗 ,其圆好意思近时,犹之子莫执中,执中无杜之权,亦与如白如李如温各偏一父老何 异。五七绝句,唐亦多变。李青莲、王龙标尚矣,杜独变巧而为拙,变俊而为伧 ,后惟孟郊法之。然伧中之俊,拙中之巧,亦非王、李辈通盘。元、白清宛,宾 客同之,小杜飘萧,义山刻至,皆自辟一宗。李贺又辟一宗。惟义山用劲过深, 似以律为绝,不成学,亦毋庸学。退之又革命,关系词启宋矣。宋七绝多有独胜, 王新城《池北偶谈》略采之,又由东坡开拓也。
东坡亦或然传神古东说念主,却是妙绝时东说念主。王荆公、欧阳子、梅都官时刻皆深于 坡,而坡亭亭独上。
诗之有皆名者,幸也,亦厄运也。凡事与其同能,不如独胜。若元、白,若 张、王,若温、李,若皮、陆,一见如伯谐、仲谐之不可辨,令子产〔不同如面 〕之言或爽然;久对亦自有异,读者不可循名而不责实。张、王、皮、陆,其辨 也微,在颦笑动静之间。元、白、温、李,则有权贵,如元之《骓马歌》,白或 未能;温之《苏武庙》,李恐不足。其无和,亦或不成和耶!
怀古五七律,全首实作念,自杜始,刘和州与温、李宗之,遂当为定格。凡只 项联者,不足不雅。
温之《苏武庙》结句〔空向秋波哭逝川〕,〔波〕字误。既〔川〕复〔波〕 ,涉于侵复。且〔波〕专言〔秋〕,亦觉不稳,上有何来路乎?老杜云〔赋诗新 句稳〕,名手有不稳耶?当是〔风〕字,用汉武帝《秋风辞》,乃非泛设凑句, 乃与通篇之用事实者称。从无洽商及之者,负古东说念主苦心矣。又有诗题《过孔北海 墓》,案之是其本朝先辈李北海也,与孔融何与乎?动作〔李〕。凡唐诗误句、 误字、误先后程序者,余辨之批于各集甚多,老而倦勤,不成逐个拈出。惟辨义 山、辨昌黎已刻全集,世可见之。又批有东说念主从不置喙者,如太白《上云乐》,微 之《竞渡》诗,玉川《与马异结交》诗,皆非游谈无根。已载之《家塾恒言》, 不重出。
唐诗大集之有后东说念主补遗者,固多误收,正集亦有,如杜之《洗戎马》,王荆 公以为伪是也。愚见并《杜鹃》行伪,平拖曼衍,中才所能。若〔西川有杜鹃〕 一首,则是中有波致。又如韩之《和李相公两事》两篇皆伪,以李汉之为诸婿者 ,尚且误编;而《嘲鼾睡》之五言两篇,又不知其真而不编。各集多有,相似批 在本书。新刻《施注苏诗》,顾侠君补遗,其误收者不可排列,多在北宋东说念主集, 因何竟未经目?
李贺集固是教外传奇,即其集而不雅之,却体体皆佳。第四卷多误收。大抵学 长吉而不得其幽静孤秀者,所为遂堕恶说念。义山多学之,亦皆恶;宋、元学者, 又无不恶。长吉之才,佶然以生,瞿然以清,谓之为鬼毋庸辞,袭之以东说念主却不得 ,直是造物异撰。余恒想玉楼之召,初非谩语,否则科名试帖中无处著,阳世唱 和中亦无处著,杜牧一序,义山一传,长爪生可淩云一笑矣。杜牧序中引昌黎诸 相比语,足以为呕出心肝者慰。
孟郊集截然两格,未第畴前,单抽一点,袅绕成章,《太玄经》所谓〔红蚕 缘于枯桑,其茧不黄〕,是其评品。登第后,变而入于昌黎一片,乃妙。且有昌 黎所不足,比两东说念主《秋怀》可知也。东坡全目之为苦虫仪态,诚苦矣,得毋有橄 榄试吃耶?余少不知,老乃咀嚼之。昔闻竹垞先生称其略去外相,孤清骨立。余 漫戏云:〔宋东说念主说部有妓瘦而不胜,东说念主谓之风致死尸,孟诗是也。〕今愧悔之。 李贺、孟郊五言,造语有似子书者,有似《汉书律历志》者,皆安石碎金。
韩、孟联句,是六朝以来联句所无者,无篇不奇,无韵不险,无出不扼抑东说念主 ,无对不抵当住,简直国手对局。关系词难,若郾城军中与李正封联者,则公平可 法。李贺有《昌谷》五古长篇,独作也,而造句与韩、孟《城南联句》同其险阻 ,无怪退之早已爱之访之矣。然万不可学。
长排隔句对者多,杜有隔两句者尤趣,局易板,联宜变也。又有起对而联络 转不对者更活,然只须杜,杜亦惟末年有之,老是功夫熟尔后可。
杜五七律多有八句全对者,后学兴会所至,偶一为之,不可有心学,恐才小 力薄,领襘不清,收煞不住。
案《饮中八仙歌》是学谢混品目子弟五字韵语,又学《柏梁》七字曲调,学 古变化当如斯。其命题亦自邋遢,《新唐书》乃改为《饮八仙东说念主》,语拙。宋祁 好变旧文,而不谚语者甚多,何怪乎欧公之于传记推之,名为让能而实畏同过也 。偶值遍地开花,想及宋子京得名文句〔红杏枝端春意闹〕,〔闹〕字亦佳。但 词则可用,字太尖。若诗,如老杜〔九重春色醉仙桃〕,略迹而会神,又追琢, 又混成。〔醉仙桃〕不可解,亦合法必求解。晋东说念主谓王导能作极端事,此亦极端 诗也。
宜田论诗,独不喜怪。怪如卢仝,想所屏弃,然未始怪也。《月蚀诗》,退 之小减字句,以为效作而入己集,岂漫然耶!王弇州斥之为醉东说念主说梦,特弇州醉 梦耳。其诗为元和六年讨王承宗军,正句句有所指,段段有所谓,余详注之于韩 集矣。《与马异结交诗》则诚似怪,然平稳求之,大有理在。如《易》之爻词, 无所不奇而终归于法。乃慨世风不古,元气不存也。余有细批于其集额。大抵胸 有经术而貌为诡词,否则,何至耿直如退之,而津津称说念一异端之玉川先生哉! 此番诗话,只大略大端,又老多渐忘,罅漏难想。然至末乃有心泛滥及于卢仝、 李贺,岂雅终转奏曲耶?亦奉杜〔转益多师是汝师〕之提示耳。
诗有似虚浮而胜精切者,如刘和州《先主庙》,精切矣;刘随州《漂母祠》 ,无所为切,而神理自不泛,是为上乘。比之禅,和州北宗,随州南宗。但不可 骤得,宜先法精切者,理学家所谓不折不扣。
有似浮浅而胜刻至者,如《马嵬》,李义山刻至矣;温飞卿淡淡结构,而从 容閒雅过之。比之试帖,温是元,李是魁。用劲过猛,毕竟耳红面赤,倘遇赵州 和上,必儆醒歇歇去。
感怀诗必有点眼处,然有点眼不觉者。如白香山《故衫》七律,点眼在〔吴 郡〕、〔杭州〕两地名。故衫本不足以作诗,作故衫诗,非古东说念主裘敝履穿之意, 盖慨身世耳。斥外以来,已迁忠州,苟邀留恋,不错召还,乃忠州不已,又转杭 州,杭州不已,又转苏州,是则衫为故物,而东说念主亦故物矣。如斯推寻,乃得诗之 神理。
有归并访东说念主不遇而诗格高下迥别者,太白有两五律,前六句全揭起不遇之情 以入景,至结只小数。一云:〔语来江色暮,独自下寒烟〕,一云:〔无东说念主知处 所,愁倚两三松〕,简直天马行空,羚羊挂角,骤学怎么能得?若白香山项联〔 看院只留双白鹤,初学惟见一青松〕,温飞卿项联〔隔竹见笼疑有鹤,捲帘看画 静无东说念主〕,是则虽平,却易知易能矣。
施诸廊庙之诗,尤宜夷易。如《早朝大明宫》,杜之〔九重春色醉仙桃〕, 仙语也,却不如贾至、王维之稳。《敕赐百官樱桃》,亦惟王维合局。自后韩昌 黎、张文昌亦有此题一律,则寒俭死板,似为长裙高屐,不屑循行逐队者,而宗 庙会同,有此五服五章哉!
七律章法,宜田尤善言之。只就一首,如刘梦得《西塞山怀古》,白香山所 让能,其妙何在?宜田云:〔前半专叙孙吴,五句以七字总括东晋、宋、皆、梁 、陈五代,局阵开拓,乃不要紧。六句始落到西塞山,『依旧』二字有岑岭堕石 之捷速。七句落到怀古,『今逢』二字有居安想危之遥深。八句『芦荻』是即时 景,仍用『故垒』,终不脱题。此抟结一片之法也。到于前半一气呵成,具有山 川场地,制胜目的,因前验后,兴废皆然,下只以『几回』二字轻轻兜满,何其 神妙!〕
宜田又言:〔七律八句,要抟结完固,婉转玲珑,句中寓有层叠,乃妙。若 仅仅四层,未见圆活,俗话所谓『死版货』。〕
宜田劄至:〔数年前偶得句云:『破寺门前野水多。』只此七字。〕因记赠 公有〔东说念主烟补断山〕之句,亦只此五字。所谓好句本辞世间,为宜田桥梓拣到, 正毋庸凑泊成篇也。
诗要有理,不是〔万物静不雅皆应许,四时佳兴与东说念主同〕才为理。一事一物皆 有理,只看《左传》臧孙达之言〔先王昭德塞违者,如昭其文也〕之类,皆是说 理,不错省悟于诗。杜牧之叙李贺集,各样言其奇妙,而要终之言曰:〔稍加以 理,奴仆命《骚》可也。〕见词虽有馀而理或不足是大病。
诗话总说不尽,杜有绝句多首,元遗山又有多首,皆是说诗,学者当寻绎其 中。二公之大言炎炎,胜后东说念主之小言閒閒,天壤也。余小言亦且有误,或误东说念主, 或误题,直抒胸次而未遑检对,老不平稳,又无胥钞,一气疾书,掷笔而止。时 年八十五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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